This is the first of a series of articles on children, comic characters, movies and so on, to explore how the “child” is often the subject and object of interpellation to augment instrumental reasons in population management or for activist advocacy. Linda Lai started with her research notes on Sanmao (Three Hairs), a kid, a comics character created for adults, who has been “resurrected” constantly since his “birth” in 1930s in Shanghai. This piece focuses especially on Three Hairs the Waif Wandering (1947-49). 以孩子論說苦難,召喚善心的行動,是人口或國民管理常用的工具理性,也是進步思想的倡議的濃縮再現手法。其實,孩子們都是怎樣長大的?我們都曾是孩子。我們是怎樣活過來的?
**2021年1月24日更新
三十年代:具體的碎片,模糊也留白 Dwelling in the imaginary space of 1930s
一直對戰前(1930-40年代)的上海和香港感到濃烈的興趣,是對上海的「亂世」,以及香港30年代的身在「亂世」而不自知,沈醉於短暫歇息的摩登時代的好奇吧。腦海裡充滿著上海和香港生產的電影、阮玲玉和數位女明星掀起的自殺風氣、香港荷李活道一帶的革命和間諜活動,兩地有關孩童的論述建構和實質生活狀況、張愛玲《半生緣》的曼楨和曼璐、王安憶《長恨歌》裡的弄堂閨女王琦瑶、蓬勃於香港戲院的西歐電影、收音機粵語廣播的風行、香港立例破除收養女童為婢的運動、公開營業的妓寨的全面禁制等等。至於日治下的台灣,我孤陋寡聞,就只知道有定期的健康衛生博覽會,教國民及孩童如何正確地刷牙等。[1] 我尤其留意到有關孩童的一切,因為他們往往是各種對衝的論述的結點,顯露了權力比拼時所動用的道德倫理的構成,以至工具理性的發展。兒童究竟需要甚麼?教育兒童的目標又是甚麼?都不能簡化為絕對理念吧?是那些致命的時刻的來臨我們就會想到孩子?為甚麼總是孩子?從1930年代具強烈宣傳意味的中國教化兒童動畫,到張樂平的半自傳紀錄式的三毛,到後來隨著中國改革開放而來的「一孩政策」,或「中國兒童電影製片廠」(Children’s Film Studio)於1981年的成立,為何總有以孩子為重心的政策?2020年的最後一週,就在「據點一杯茶」這園地談談有關孩子的事吧。
漫畫三毛 Three Hairs, the comics character
2019年1月,也是源於尋找1930年代香港的遺碎的好奇,從上環摩羅街偶然發現共10冊一套的張樂平 (1910.11.10 – 1992.9.27) 的《三毛流浪記》,萬分驚喜,買下來才發現手裏原著於1947-49年的《三毛流浪記》其實是 1974-76年廣州的重印和整理所出。最早的三毛發表於1935-38年。抗戰八年後,張樂平恢復報刊的連載創作,遂有1946年的《三毛從軍記》和《三毛外傳》,以及1947-49年的《三毛流浪記》。[2]
三毛很易認 — 就是頭頂上只有三根頭髮的孩子。張樂平三十年代發表的三毛是個來自於中產知識份子家庭,約12-15歲的少年;戰後四十年代創作的三毛卻是個貧窮的勞動階層的小孩。[3] 張樂平筆下的三毛或多或少是他個人經歷以及他所活過的亂世的寫照,展示的是中國民國時期至二次大戰的幾面重疊的危機 — 殖民、侵華、通脹、貧富懸殊、內戰。1935年7月28日三毛首次在《晨報》副刊「圖畫晨報」登場。首頁的漫畫題為《小人大志氣》,向讀者引進一個「雄心勃勃躋身成人世界的兒童的誕生」。[4] 往後的40多幅,讀者看到三毛的故事就是「成人生活的預演」。[5] 最早期的三毛特點是輕鬆幽默,他剝削、欺善怕惡、向弱小發洩情緒、惡作劇…。這跟十幾年後流浪記中誠實忍耐心善不歪的三毛很不一樣。
隨形勢學好的三毛?不斷被復活的三毛。Fittest for survival? Eternal resurrection…
Zhang Leping’s Three Hairs transformed from a 12-year-old middle-class naughty kid seeking minor troubles on the streets to a teenage soldier, then a homeless kid who survives with his kindness and honesty to the new youth in new China living a healthy life-style with Lei Feng as his exemplary model. And Three Hairs has never stopped transforming to the present day through all the years after Zhang’s death in 1992. Three Hairs has had a long lineage of busy producers with all kinds of revival strategies to look for media ramifications to sustain a market with strong consumer appetite: from animation and live-action movie to theatre, puppet show, game and multimedia usage. In this long process, less remembered was the sufferings of the kid in the 1930s-40s, but more a reduced icon to signify survival of the fittest.
張樂平的三毛,從三十年代的弄堂和大街上嬉戲的小資產家的小孩、到四十年代從軍的孩子、到流浪上海街頭受苦卻誠實的街童孤兒,到後來成了適應新中國的好小子,逐漸漸從以成年人為對象轉為「兒童出版」的類別。1992年張樂平離世前後,因應指令,三毛正式成了兒童漫畫的主角,是各種切入社會的好兒童典範的載體。近年來,沒有張樂平的三毛更無限延伸像個百變寶貝。如《維基百科:三毛流浪記》所言:
「虛構人物三毛有著歷史最悠久的電影、卡通及書本製作。三毛的形象也從一個飢餓、無家可歸的男孩轉變成一個健康、平常的21世紀學生。依據製作,角色人物會跟著中國最重要歷史時期一直活到未來的太空探索時代。」
讀者可參考舞台木偶劇《三毛太空漫遊》(2000,香港)、網絡遊戲《三毛歡樂派》(2007,中國)、「世界夏季特奧會吉祥物」的《陽光三毛》(2007,中國)、動畫《三毛旅行記》(2013,中國)、兒童舞台劇《未來的三毛》(2015,中國)等。
評論者陳恩黎對三毛的百變和永繼復活有如下的看法:「三毛漫畫[的價值還在於其]在21世紀的商業文化、大眾影響文化環境裡不斷衍生:… 2003年,上海三毛形象發展有限公司成立;2004年,中央電視台推出 104 集動畫片《三毛》;2006年,央視漫畫版三毛系列叢書出版;2007年,中國與比利時合拍的電影《三毛》啟動;2008年手機遊戲《三毛流浪記》被開發……」看來,「三毛」真的管用,就是可模塑的孩子嘛。
三毛:不斷遞變的時代載體、召喚對象 Three Hairs: an evolving vehicle of milieux, a constant object of interpellation
Looking aside Three Hairs’ eternal resurrection, for more productive reading, I suggest Zhang must be understood as that kid in Shanghai who had sustained his artistry in response to the problems of his millieux — that is, the subdued story of, on the one hand, an individual maneuvers through chance encounters to make oneself a productive citizen and, on the other, modes of advocate activism in specific time and space and co-optation of such efforts. What happened to Zhang before 1949 could not be reduced to a simplistic, deterministic context-text reading, i.e. social background dictating individual action and artefacts. Zhang’s story may share the same contours as many of his contemporaries and yet his journey is also unique: the small decisions he made to some circumstances and not others as well as his chance encounters are what make him. It is, therefore, important to note what he had done beyond the creation of Three Hairs.
如果說早期的三毛漫畫的召喚對象是肩負教化責任的成年人、老師和父母的話,那麼戰後的流浪記的三毛問責的是抗日、內戰、階級不平等、社會秩序崩潰的利益相關者。
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上海讀者,早已經在《西風月刊》(1936-49)、《漫畫世界》(1928-30)、《滑稽畫報》(1936-37)等雜誌裡認識了 Richard F. Outcault 的 The Yellow Kid (1895-98)、Buster Brown (1902) 及同類的有關街頭溜達的頑童的漫畫。張樂平筆下的三毛以成年人為主要對象,到1947-49的流浪記,三毛不是個不知好歹的頑童而是個小難民,因戰亂而流離失所。《三毛流浪記》中的三毛不是頑童而是街童,與50年代李小龍演的「細路祥」互相呼應。兒童的目光也許是成年人的目光注視所出。這令我想起西西的《肥土鎮的故事》裡面的兩個小女孩花可久和花豔顏;她們的無邪、對周遭事物好奇卻懵萌的反應,其實是重要的敘述策略 — 好奇新出發的描述、無法理解的不斷在旋轉像變戲法的外在的周遭環境 — 突顯成年世界的荒誕。作於1947-49年間的《三毛流浪記》中,就有不少殘酷荒謬的遭遇「降臨」三毛的身上;他嘛,就平常反應的活過去,沒有太悲情,不知道要控訴,沒有反抗的意識。彆扭的事一件接一件,就好像它們本來就要發生。這些孩子,挺多就是不解、不明所以;這也是敘事的調度的取向。
二十世紀上半葉的上海,諷刺漫畫是漫畫和畫報文化的一個重要發展。先不說清末石印畫報(英國商人 Ernest Major 創辦, 1884-1898,共44 部 528冊)的《點石齋》畫報;二十世紀民國以來,重要的如諷刺與幽默畫刊《時代漫畫》,於1934年由漫畫家張光宇和魯少飛創刊,至1937年因戰亂被迫停刊,共發行了39期,主要刊登傳統的諷刺漫畫、都會寫生、連環漫畫等。當時的《時代畫報》召聚了一眾漫畫家如魯少飛、張光宇、張正宇、曹涵美、林語堂、張樂平、華君武、豐子恺、丁聰等。中國漫畫發展的高潮時期也就是20世紀30年代內憂外患的中國,並不是巧合。又如1905年反清活動活躍的年頭在廣州創刊的《時事畫報》,與晚清革命派活動關係密切,是採取現代漫畫手法的政治漫畫刊物的鼻祖。[6] 至於與《三毛流浪記》同類的連環畫(後又叫小人書),於1930-1940年代,在中國共產黨實際控制的地區成為一種針對民眾、易接收的宣傳方式。「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出現了許多有關共產黨土地政策、抗日政策、宣傳新婚姻法等內容的連環畫作品,如呂蒙、亞君、莫朴創作了24開木刻連環畫《鐵佛寺》」,但流傳上所覆蓋的地域有所局限。(維基百科:連環圖畫)
相較下,《三毛流浪記》的直接政治政策的討論並不強,反而專注於民生和日常生活的艱苦,漫畫作就如把當時上海街頭的現象一幅一幅的記下來,細節都是作者個人的親身所見所聞。據張樂平幼子张慰軍所述:「1947年初,我父親目睹兩個流浪兒童死去,才有了創作《流浪記》的想法。… 當時國民政府有新聞審查的法律,揭露社會現實的作品可能觸碰禁區。…陳伯吹和王芸生先生回覆說,你敢畫,我們就敢登。」早期《晨報》發表的三毛形象不是孤兒,没有流浪或從軍,有父母,生活還有點小資產階級情調,調皮、喜歡惡作劇。1946年《申報》發表的《三毛從軍記》有張樂平自己参加抗戰的感受在裡面。1947-49《大公報》連載的《三毛流浪記》則有他當學徒時候的影子。[7] 張樂平所創作的三毛漫畫人物系列,主要目的是想透過漫畫以戲劇形式去表達對年輕難民的關注,尤其是在街上流浪的孤兒。到後來1949年共產中國成立後,.三毛的形象也從一個飢餓、無家可歸的男孩轉變成一個健康、平常的20和21世紀學生,角色人物會跟著中國社會政情而變化,一直活到未來的太空探索時代。這確實是永續的「挪用」,三毛的善良誠實看來提供了極大的方便,成為隨時候命的傳聲器。相反的,魯迅對自己在《狂人日記》裡提出的「救救孩子」的口號曾自評為太逼促,是藝術上的太露骨,沒有張樂平的三毛的日常性與平常心。
相對於諷刺幽默漫畫和張樂平的社會寫實貫注的三毛,拿捏著「向純真者的教化」 (pedagogy for the innocent) 的精神,直接而明顯的、對準兒童的愛國民族主義的文宣政治工具,在電影領域較為明顯,當數 1931-36年期間動畫師萬氏兄弟(萬籟鳴 1900-1997、萬古蟾 1900-1995年、萬超塵 1906-1992年、萬滌寰)為聯華製作的六部教宣片,和九部為明星製片廠攝製的短片,都是動畫與實景的混合作品。1937年日本侵華白熱化後,就創作了更多的愛國、反日、反帝國主義、反封建的動畫,有宣傳片,也有教育性童話。[8] 據文化研究學者 Lawrence Grossberg 的說法,兒童是傳統管治上被支配人口的一種;他們要不就被忽略,更甚的,是奉保護之名而被「滅聲」。[9]
我曾作過一些對本地 1930年代中期的日常生活研究,日報上與孩童相關的事,大底上,除了當時立法會重點議案破除女童收養為婢外,就不出孤兒院籌款活動、兒童節遊藝慶祝、兒童成藥、消費品如童裝、兒童電影的宣傳等。(見另文討論。)上環西營盤油麻地大量妓寨被革令陸續關閉,1935年為死線;不見光的私生兒童都到那兒去呢?命運如何?這個問題不會在公眾平台討論。至於在香港《華僑日報》連載的漫畫「大官」,顧名思義,是個穿溫吃飽的少爺,閒著没事作就在街上找麻煩,作弄人,偷看女人裙底,往往搞得自己一臉尷尬。這個大官,多少帶點張樂平1930年代創作的三毛的影子。
三毛並不是張樂平創作過的唯一的主角人物。早期三毛與《三毛從軍記》之間那七至八年的「空檔」,他自己到了戰場。1937年,他與葉淺予等人組織救亡漫畫宣傳隊,到戰亂結束後才發展出三毛系列,即《三毛從軍記》(1946,《申報》,後於台灣和大陸遭禁30年直至1980年代解禁),以及較為廣傳的《三毛流浪記》(1947,06.15 – 1949.04.04《大公報》)。據張慰軍所說,他的父親尤其愛從軍記。
社會氛圍的分析常有鏡子論的簡化之嫌。我們必須看見那個回應自己的天份而專注的向目標進發的小孩張樂平,而有了天份,這少年人也毫不保留的用以回應他周遭的社會不公義與家國患難。張樂平最早的美術啟蒙者或許是他擅長刺繡剪紙的母親,父親是位鄉村教師。1923年小學老師的指導下,張樂平創作了第一張漫畫《一豕負五千元》,諷刺當時的軍閥賄選,貧因的家境没讓他完成小學,1924年便離家到上海做學徒。1927年秋,他所住的地方被北伐軍攻佔,於是回到家鄉參與反對軍閥迎接北伐軍宣傳隊的作畫。1928年,18歲的他在親戚資助下進入學校接受過一段時期正規的美術教育;1929年起向上海各報紙投稿。30年代初期,他經常在《時代漫畫》等刊物上發表漫畫作品,漸成為上海漫畫界較有影響的一員。
從軍的張樂平如何貫徹著他的創作與社關的結合?1932年「一·二八事變」發生了,隨著當時用漫畫作為抗日宣傳刊物的增加,地方需要更多有藝術技能的人,漫畫職業生涯從1934年開始的張樂平便加入抗日漫畫宣傳隊成為一份子。1935年他創造了三毛,最初目標是要向孩子們傳遞抗日戰爭,往後,三毛就成為了年輕的災民孩子的象徵和代號。到1937年抗戰爆發,張投入「抗戰漫畫宣傳隊」。
自此,張樂平的「進步知識份子」– 又或倡議行動者 — 的身份就清晰起來了。當副領隊的他帶著漫畫師輾轉蘇、鄂、湘、徽、浙、贛、閩、粵、桂等地,沿途以繪畫形式向民眾宣傳抗日。1940年,當上宣傳隊隊長後,他同時出任《前線日報》副刊「星期漫畫」主編,1941年又在金華參加進步畫刊《刀與筆》的籌備與編輯,一直活躍於東南地區一帶的漫畫宣傳工作直到抗戰完畢。1945年,張從廣東回到上海,創作了我們熟悉的從軍和流浪記兩個系列。
1949,刊載《三毛流浪記》的《大公報》代表美術界發表迎接解放的《美術工作者宣言》。共產中國成立後,張繼續創作多種系列漫畫,此外還有年畫、插圖、速寫、素描、水彩畫、剪紙、國畫等。文革期間,張樂平受到迫害,被迫擱筆。張慰軍回憶說:「『文革』期間我父親受到衝擊,基本上就很少再創作。造反派當著他的面把畫撕了,我記得他回家後從包裡拿出破碎的手稿,流了眼淚。當時他的『罪名』之一,就是畫三毛時用資產階級的人性論來腐蝕小孩子。」文革後期,他從《解放日報》社調到少年兒童出版社工作。1977年6月1日,闊別十年後,三毛以系列漫畫《三毛學雷鋒》形象復出;之後,順應要求繪畫了《三毛愛科學》、《三毛與體育》、《三毛旅遊記》、《三毛學法》等系列連環漫畫。1983年,患上嚴重帕金森氏症。1986年,創作最後一套連環漫畫《人到老年》。
《三毛流浪記》:本事、改編 The Wanderings of Three Hairs the Waif: synopsis, adaptations
The synopses that go with the 10-volume Three Hairs wanderings (1947-49) re-printed and adapted in 1974 -76 are translated into English for interested readers.
原著:張樂平 (1910.11.10 – 1992.9.27)
本事:30至40年代初的「黃金時代」的大上海 | 孤兒、街童 | 日本侵華 | 三條頭髮,意味著貧窮導致的營養不良 | 呼喚成年人對日侵和抗日後年輕難民的關注 |
在30至40年代初,無家可歸的孤兒三毛在「黃金」時代舊上海歷險,面對在戰爭、殖民主義和經濟崩潰的貧窮苦難環境下,一天過著一天。他多次尋找母親未果,曾經做過多種苦力,例如擦鞋工等,經常被地痞、市警、日本軍等人陷害。流浪記中出現過的幫助三毛的人有漁夫和一位善心窮苦的太太;前者因為日本侵略為保衛三毛而死,後者收容三毛與兒子為伴,後也因日軍侵略而不得不拋棄他。除了生動的畫工,張樂平也用單格畫框內的透視法構圖、夢境的文學手法,去表達三毛的心裡世界。
根據張樂平的忘年之交漫畫家鄭辛遙所言,張樂平的漫畫都是無字的,不靠文字說明,僅憑形象廣泛傳播而成為經典。張樂平的《三毛流浪記》連環畫原作也是無字的,我在上環找到的1974-76年的重印改編版則加入了對白和簡單的說明。
《三毛流浪記》10 冊連環畫 | 1974年12月第一冊第一版 | 嶺南美術出版社出版、發行 | 廣東省新華書店經銷 | 順德桂洲印刷紙類廠印刷 | 原著:張樂平 1947-49 | 改編:包蕾、阿達 | 1974-76重印 | 開本 187×1092毫米
1974-76的重印改編版全集10冊,每冊概要摘自原刊第3頁如下:
v01 / 1974.12
三毛飢寒交迫,流落街頭,連狗也跑來欺負他。他驚慌爬上樹去躲避,誰料一腳踏空,從樹上摔到河裡。危急中,虧得到老漁翁的熱情相救和收留,兩人相依為命。可惜好景不長。一次,老漁翁在兩批兵痞爭相渡河的火併中,無辜喪生。從此三毛又孤苦無依了。Three Hairs was cold and starving. Even dogs bullied him. As he climbed up a tree to avoid a dog one day, he fell and was carried away in a river. An old fisherman saved his life, provided him with boarding and food, and the two lived together for mutual support. Unfortunately, the old fellow lost his life accidentally, as two batches of solder fought their way across river. Three Hair was alone and without help once again.
v02 / 1976.10
三毛埋葬了老漁翁,動身去上海。他以為到了上海就能吃飽肚子,誰知上海是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三毛睡垃圾車過夜,吃貼告示用的漿糊充飢,還自貼標簽賣身。在蘇州河橋,他餓得走不動的時候,救起了一個落水的孩子。自此他有了個暫時棲身之地。Three Hairs buried the old fisherman and made his way to Shanghai, thinking that it was a place with food to keep warm. Quite the opposite, to those in poverty, Shanghai was hell. He spent his night sleeping in a garbage truck, ate rice-made paste from wall announcements for food, and put up a sign to sell himself. Near Suzhou River, lying down with no more energy to walk, he rescued a boy from drowning, and earned a temporary abode with the boy’s family.
v03 / 1976.10
三毛住在王真家,與王真情同兄弟。白天送他去上學,晚上陪他做功課。王真受冤枉,被老師打手心,三毛從他背後伸出自己的手,代他受過。不久,三毛也上學了。他唸書很用功,科科一百分。那些富家子弟嫉妒他,欺負他,三毛就被學校無理開除了。Three Hairs was adopted into the family of Wang Zhen, who then became a new brother to him… He sent the boy to school every day, kept him company to complete his school’s home work, and bore his punishment at school. Soon, Three Hairs was also allowed to go to school. He studied hard and got full marks. But kids from rich families were jealous and bullied him. Three Hairs was dismissed by the school, feeling wronged.
v04 / 1976.10
王真家不幸被火燒毀,三毛被逼自謀生路。他賣過報,擦過皮鞋,好不容易賺來的錢卻被偷個精光,連擦鞋箱也被警察沒收了。他只好蓋著報紙露宿街頭,看著烤鴨直吞口水。Wang Zhen’s house was unfortunately destroyed by a fire. Three Hairs was back on the street on his own… He shone shoes to earn a few cents, but got stolen. Even his shoe-shine gears were confiscated by the police. He slept on the streets, covering his body with newspaper. Watching people enjoying roasted duck, he could only swallow his own saliva.
v05 / 1976.10
三毛走投無路,進了一家印刷店當學徒,徒工的生活很苦,抱孩子、倒痰盂、買菜煮飯… …甚麼到要幹。吃的是殘羹剩飯,睡的是樓梯底。送幾十斤重一捆書,從城西走到城東,雙腳走腫了,回店卻吃不上一口飯。天氣轉冷了,三毛衣衫單薄,冷得發抖,不小心打破了老闆一隻酒瓶,等待他的是更可怕的結局。Finding no other way to go, Three Hairs took apprenticeship at a printing shop. Life as an apprentice was tough; from child-sitting, washing the spittoon, buying groceries to cooking, he was subject to any chores demanded of him. What he ate was leftovers from meals, and he made his bed under the staircase. As weather turned cold, he shivered in his thin shirt. Accidentally, he broke his master’s wine bottle and was waiting for the horror of his finality.
v06 / 1976.11
印刷店老闆是個十分刻薄的人,他對三毛幹的活全都不滿意。三毛終於被逐出店門,流落街頭,斷了生計。他推三輪、拾煙蒂… …掙扎在飢餓線上。但他仍不忘給窮孩子、窮老漢、窮教授以應有的幫助。就在他飢餓難忍之時,一個大漢把他帶走了… … The printing shop’s owner was a very mean guy. He was not at all satisfied with Three Hairs’ performance and kicked him out. Three Hairs was homeless again. He pushed loaded tricycles on the street, collected cigarette ends, and whatever to earn him something just to stay away from starvation. But he never stopped giving to other poor kinds, elderlies and teachers without means. He was just about to lose his mind for his hunger when a strong-built man took him away.
v07 / 1976.11 /
三毛隨大漢回到家,原來他是賣藝的。大漢教三毛抬腿、咬杯子、插飛刀、耍雜技。為了吃飯,練功的辛苦,三毛豆忍住了。上街賣藝時,三毛的賣力表演博得了不少賞錢。可是這些血汗錢都落入前來勒索的地痞和兵痞的腰包。大漢一氣之下,賣掉行頭,與三毛分手,各奔前程了。Three Hairs followed the big man, who turned out to be a busker. He taught Three Hairs the usual numbers to perform on the street. For the sake of regular warm meals, he accepted all harsh training. His performance managed to earn him handsome rewards, but local street gangster and those in uniform had been watching and brutally took everything from them with ill excuses. Agonised and frustrated, the busker sold his entire gear and parted his way from Three Hairs.
v08 / 1976.11
三毛在路上結識了一個叫小弟的孩子。小弟將三毛帶至家中,兩人每天去拾煤渣,以維持生計。時下物價飛漲,三毛辛勤勞累,仍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外面鬧著飢荒,老闆卻囤積居奇。三毛鋌而走險,用刀子刺破糧袋,裝些米來充飢,不幸被警察抓住,投進了監獄。Three Hairs met a little boy on the street, who took him to his home. Every day, the two of them went out to glean cinder from the street to re-sell in exchange for a few cents. It was a time of escalating costs of living. No matter how hard he worked, he still failed to keep warm. Out there he saw innumerable people in starvation, back “home” his boss was hoarding supplies. Three Hairs decided to take his chance: he slitted open bags of food and took some rice to ease his hunger. Unluckily he was caught by a policeman and thrown to jail.
v09 / 1976.11
在牢中,三毛結識了黑衣人和小瘌痢。黑衣人給他們講光明世界,那和平和幸福的地方令三毛十分嚮往。但現實是殘酷的,三毛出獄後,依然生計無著。但他不願隨小瘌痢去鼠竊狗偷,跑到孤兒院要求收留。可是孤兒院也被迫遷,孤兒流落街頭。三毛正彷惶無計,小瘌痢把他領到一個似狼窩、似魔窰的去處。While in jail, Three Hairs met a man in black and little Laili. Man in Black spoke to him about the world of brightness and the land of peace of happiness, all enchanting to Three Hairs. But reality was cruel. As Three Hairs stepped out of prison, livelihood was still impossible. He followed Laili whether he goes, to criminals’ dens and to orphanage where they sought residence. But even the orphanage was forced to evacuate. At that most hopeless moment, Three Hairs followed Laili to a place like a wolf-den, like a devil’s kiln.
v10 / 1976.11 /
那似狼窩、似魔窰的地方正是偷竊集團的所在地。小瘌痢引三毛去進見大王,頭兒答應收下他。從此三毛被迫去搶錢、偷棉花、扒錢包。一顆善良的心使他不願幹這罪惡的勾當,他把搶來的飯、偷來的錢包又還給別人,遂遭到頭兒的責打。三毛堅決離開了魔窰,重新流浪。社會上亂哄哄的,看來天要變了,他盼望看光明世界早點出現。The devil’s kiln like den was a place where children were trained to be pickpockets. The gang’s chief took in Three Hairs, thus began his life to steal, rob and pickpocket. His conscience hurt; he gave the food he robbed from others to those more miserable than he was. Naturally he was punished by the chief. He left the den and resumed his drifting. Society at large maddened with chaos. The world is collapsing, and he was hoping for a brighter world to appear soon.
1949 年,第一個電影版的三毛就是以《三毛流浪記》(The Winter of Three Hairs) 改編的。
戲中有兒童文化的市面現象,有街頭流浪的細節,也有中產和街童生活面貌的對立。這個電影有兩個版本,兩個不同的結局 — 一個是三毛繼續流浪,一片蒼涼迷惘的完場,另一個則是新中國來臨,三毛像得到了希望。整體而言,情節是日常生活上的事,卻是論述化的處理。例如在積極的版本裡,兒童節街頭慶祝的現場景是為了與解放後的街上巡遊作比較,強調前者的中產和階級封閉性,相對於共產中國對低下階層的無任開放和擁抱,是1949年當時中國必須的意識形態吧。以下連結的就是這個迎向共產中國的「積極」版本 (with English subtitles):
第一個改編作品:電影《三毛流浪記》(1949)
The Adventures of Sanmao the Waif 《三毛流浪記》- 1949 – 71分鐘 | 上海崑崙影業公司攝製喜劇昆,由趙明、嚴恭執導,陽翰笙編劇,王龍基主演,1948年19月全中國公映。
讀者也可以參考 1984 年的動畫《三毛流浪記》 作個比較:https://www.youtube.com/watch?v=_n-60ePhW80
三毛。香港。Three Hairs, Hong Kong
Chinese film theorist, writer and critic Ke Ling noted on Hong Kong’s orphan status in his inauguration speech on the Hong Kong launch of Three Hairs’ wanderings in 1996. As for this writer, what exactly are the sufferings that mar the children of today in Hong Kong? Surely not homelessness or starvation, yet equally immense precariousness. …
至於香港版的《三毛流浪記》(1996),回歸前的一年準時面世。用中國電影理論家、劇作家、評論家柯靈(1909-2000)的話,聽來像是三毛必須的再次投胎,「使閱盡滄桑的三毛有機會再經歷一番人海滔滔紅塵滾滾的磨洗,正當這城市陵谷變遷,回歸祖國的前夜。」柯靈也就三毛而論述了香港的「孤兒」狀態和造成,就香港版的出版這樣寫道:「香港的風雲變幻,榮枯跌宕,島上一代又一代的炎黃子孫身歷其境,個中滋味,冷暖自知。鄧小平同志提綱挈領,說香港的繁榮是以中國人為主體的香港人幹出來的,可以說是對⾹港⼈知疼蓄熱、洞中肯綮的評價。 」不知道當日的鄧小平有沒有想像過香港回歸23年後的這個忽被除掉面紗的孤兒,此狀況是如何發生的?當年的柯靈也並不自知有先知的想像的說:「不宣⽽戰的變形戰爭手段層出不窮,殺傷對象,竟是成群手無寸鐵的無辜平民和無知兒童。」[10]
以孩子論說苦難,召喚善心的行動,是人口或國民管理常用的工具理性,也是進步思想的倡議的濃縮再現。其實孩子們都是怎樣長大的?我們都曾是孩子。我們是怎樣活過來的?讀《三毛流浪記》和他/它的多渡輪迴,除了想像「借屍還魂」的「魂」何所以之外,我更耐不住想:一個孩子可以熬過多少創傷的經驗?可以熬過多少創傷的經驗而不會委曲?苦難叫人堅強起來確實是很多人的經驗,也同時是一種道德化的意識形態。若三毛要在今時今日借屍還魂的話,他會成為甚麼意識形態的出口?「苦難」何所指?「苦難」的新版本會是甚麼?它的同義詞呢?暴力?和平?堅韌?就範?三毛這個有著挪用歷史最悠久的虛構人物,他的「當代性」和「進步」是不斷翻新的。與其說他是適應力特強的孩子,不妨進一步想想三毛原型的那一些特質方便了那些要改造他的人。從另一個角度看,活在互相矛盾、抵觸、割裂的論述下而成長,是我們每一個人的經驗,是香港人的經驗,也是中國人的經驗。我們是如何活過來的?我想起身邊的友人們的下一代,想起我認識的年青畢業生陸續的、慷概的成為父母。我只能佩服也驚訝於他們的勇氣 — 我這個只做過父母的兒女而未曾想為別人作父母的人!願平安歡慰長流於人間。祝香港好。願香港活下去的父母兒女生機旺盛,各變奇葩。(全文完)
註:
[1] 可參考陳宜君的碩士論文:「製作健康兒童- 日治時期臺灣學校衛生事業之發展」(2013)http://rportal.lib.ntnu.edu.tw/bitstream/20.500.12235/96213/1/n069727002601.pdf。也可參考陳恆安的「漱口水、高木友枝與 《台灣的衛生狀況》」。
[2] 張樂平生平著作:早期三毛 (1935-1938)、《三毛從軍記》(1946)、《三毛外傳》(1946)、《三毛流浪記》(1947-49)、《三毛日記》(1950-65, 1977-92)、《三毛翻身記》(1951)、《三毛今昔》(1959)、《三毛迎解放》(1961)、《三毛學雷鋒》(1977-84)、《三毛與體育》(1978-79)、《三毛愛科學》(1978-80)、《三毛旅遊記》(1980-81)、《三毛學法》(1985-86)。
[3] 陳恩黎,「都市文化的早期圖像記憶 — 1935年的三毛漫畫」。http://www.sanmao.com.cn/message/newspaper/525ds.html
[4] 彭珊珊,「三⽑ 80歲了:張樂平最愛《從軍記》张乐平最爱《从军记》,《流浪記》最經典」,《澎湃新聞》2015年7月28日, 来源: http://www.thepaper.cn/baidu.jsp?contid=1357555 / 12:57上載。
[5] 同 [3] 。
[6] 飛熊,「閒話上海:書寫上海民國時代的諷刺畫刊」,《知乎》。https://zhuanlan.zhihu.com/p/58758004
[7] 見 [4]。
[8] Marie-Claire Quiquemelle, 1991: “The Wan Brothers and Sixty Years of Animated Film in China,” in Perspectives on Chinese Cinema, ed. Chris Berry, London: BFI.
[9] 原文為:“Youth is the last and almost always ignored category in the traditional list of subordinated populations (servants – i.e., racial and colonized minorities, women and children) who, in the name of protection, are silenced”; Lawrence Grossberg 被 Henry A. Girouox 在 “Public Pedagogy and the Responsibility of Intellectuals: Youth, Littleton, and the Loss of Innocence,” JAC v20n1 (2000), 9-42 的開首所引述。
[10] 柯靈:「三⽑流浪到⾹港 ——《三⽑流浪记》港版序⾔」。1996年8⽉19⽇《⽂匯報》www.sanmao.com.cn/message/newspaper/086smll.html 1/1
更多參考資料:
「關於《三毛流浪記》细思起來極有意思的一些事……」,《知乎》,https://zhuanlan.zhihu.com/p/30099766
「漫畫大師 — 丁聰八十年代的諷刺漫畫精彩作品欣賞」,《每日頭條》,2019年1月29日。https://kknews.cc/culture/pkov39z.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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