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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 Tsang / 寫給會去看我鮮浪潮的人 To those who went and may come to see my video “Morning” at Fresh Wave 2017

Don Tsang / 寫給會去看我鮮浪潮的人 To those who went and may come to see my video “Morning” at Fresh Wave 2017

Don Tsang 曾旭熙

發表於: 12 Apr 2017

To those who have watched his apparently uneventful video Morning screened at the recent Fresh Wave 2017, Don Tsang unravels the “thick and dense” thoughts underlying the work. 曾旭熙說《無念》:平淡的家常”細藝”背後的密集思考…

**Morning will be shown at Floating Projects on 30 April as part of a bigger exchange. Please follow our announcement closely.《無念》將於4月30日於”據點。句點”與幾個作品一同放映和討論,請留意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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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片已經是一段日子前的事,上星期被問及我的短片是關於甚麼時,忽然啞口無言。反正我被歸類為「實驗撚/實驗膠」,與其要朋友看完一頭霧水,有幫過忙的心諗唔知拍左啲乜,不如我先劇透/解釋一下。原文貼於FB,是很長TLDR的文字;但了解完我的想法再看《無念》時應該會輕鬆一點。

試片那一晚在電影中心看完《無念》和幾套劇情短片後,有種夢醒後茫然若失的感覺。夢醒的是,頓覺當初將這種創作放在鮮浪潮很冒險。冒險在於,觀眾(包括我自己)在黑盒中對電影必需具有某種故事結構的期望和對娛樂性的慾求,所挑戰的比我想像的更難。

若果抱著「好看」的期望,而對你而言「好看」是娛樂性的話,《無念》是很難看的。而我,認為電影遠比「好看」有更多可能性。

「而它其實超越了電影本身。它沒有『好看』或『不好看』,它是一趟旅程,an experience。」(Jolyon Cheung on Martin Scorsese,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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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念》的實驗有三個層面:形式,影像,何逸君。在這三個層面上,嘗試消解動態影像(Moving Image)的兩種主要創作形式 – 實驗錄像和電影 – 之間的不必要的對立。參加鮮浪潮的初衷就是,作為過去三年在這兩方面都有涉獵的人,試試挑戰「鮮浪潮」這個劇情片為主的平台。

但在羅列那些對立之前,要先反思動態影像的本質:連續地拍下現實存在之物,製造視覺上的連續幻象(註一)。實驗錄像和電影作為影像,本質上可以互相化約,但那些對立可以嗎?

〈第一種形式:劇情和非劇情〉

最stereotypical 和 ideological 的對立是:電影是戲劇性(或故事性)的,實驗錄像是完全睇唔明的。然而戲劇不是本來存在於所攝的現實之中,而是導演以影像作為服務戲劇的工具而後加、觀眾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解讀的。上過劇本課的都會學過3 act structure。這些結構的目的是劇情推進,推進到想表達的中心思想。而好的劇情推進就是對情感的操控,例如鋪陳、懸念,以影像的感官力量作為情感操控夢寐以求的催化劑。

實驗錄像有抗衡這種戲劇結構的傾向,仿佛這才是實驗精神。但這種抗衡也不是必然的,要完全拋棄戲劇結構亦很容易失敗。創作實驗錄像時,要決定如何開始、延續和結束影片,這個過程很難完全抽離戲劇結構:當我們需要結構,出於主流電影的潛移默化,像3 act structure這種不斷以情感操控、令人期待「what’s next」的戲劇結構就會不為意地被採用而不自知。

我未hardcore到在鮮浪潮做Vasulka那些幾乎完全抽離內容的純粹觀看經驗(https://vimeo.com/158124426),所以《無念》嘗試在電影的戲劇性後退一步、在實驗錄像的純粹進一步:擺脫習慣的故事起承轉合,但又不至於沒有內容。電影不一定是劇情/故事性的,實驗錄像不一定是非劇情/完全睇唔撚明的。

〈第二種形式:真實和虛構〉

電影被期望是真實的。「真實」不是指電影只能是紀錄片,而是電影被期望符合我們現實的合理性,即是所謂「連戲」。再科幻的電影,因果都不能錯亂,例如主角死了就不能再出現,再出現也必需有原因。但吊詭的是,電影的真實性來自電影的虛構性。畫面以外發生了甚麼事?電影是可剪輯的,scene 和 scene之間發生了甚麼事?我們以想像影像所不能展現的事件,以填滿電影所創造的戲劇世界。但現實世界的真實性也是可質疑的,何況本質就是視覺幻像的電影?

實驗錄像沒有戲劇包伏所求的真實,相對地比較自由,做乜都得(但也是經常睇唔撚明的原因)。電影常被比作夢,正正因為電影本身是”唔 make sense 的” [編者按:不需要用理解去駕馭的],只是作者和觀眾一廂情願地去 make sense of it [編者按:弄出其中的意思]。所以我好喜歡Roy Andersson 和 Raul Ruiz,還有《Post Tenebras Lux》、《路邊野餐》、《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之類的魔幻現實電影(註二)。當然我不是將自己和他們相題並論,只是不用花力氣去 make sense of 影像,創作總會有趣很多很多。

《無念》是有劇本的,但對觀眾或我來說連不連戲則是不必要的。要不要/怎樣去 make sense of it,是自由的選擇。

〈影像主導〉

電影不只是表態的媒介。影像本來虛構,誠如紀錄片,反映現實的能力亦有所局限。我知道對很多人來說,電影必需關注各種議題,事實上也有很多好的電影是因議題取勝的。但在當前的政治環境,影像創作出現了對某些議題為表達而表達,卻只有片面的見解的傾向,就不太好。有正面政治力量的Propaganda我不反對,但Propaganda也有分高手和低手,而我也不認為當前的社會局面,電影能夠帶來多大希望。在這個前題下,對於電影除了政治的關注,我會想回到電影作為藝術的角度去創作,更貼近媒體本質地出發 – 以影像本身作主導。

上面提到影像在電影中被當作戲劇的工具,但影像本身的感官力量卻不是戲劇專利的。抽離了故事,每個影像都有一些元素,例如一首詩、一個想法、一個人物、一些風景。例如大支那一場的劇本不過得這句:
「晚上,醫生和大支坐在行的床上對望。床邊有一頭黑色狗。
醫生雙手拍掌合十,拍打在大支身上進行鍊成。大支沒有反應。」
平常的劇本中這些東西是推進劇情的工具,人物和物件都有特定的功能;在《無念》中這些東西是他們本身,大支只是大支,醫生只是醫生。劇本只是方便製作執行和溝通的工具,不再是影像的主人。

講多句,我喜歡長鏡頭,但好討厭《Birdman》那種堆砌的長鏡頭。長鏡頭可以攝下有別於肉眼所見的,像《Nostalghia》最後點蠟蠋那九分鐘,是凝住時間最美的畫面。實驗錄像經常打出「時間」的旗號卻沒有時間的張力。比起拍十小時冰冷的帝國大廈,我更愛Tarkovsky和蔡明亮那種鏡頭靜靜地走在事件旁時所營造的時間張力。這些才是懂得運用影像虛構力量的高手。(註三)

〈何逸君〉
最後是何逸君。如果《無念》的其他部份是夢,何逸君就是夢醒。他是現實中的孔乙己。關於他那部份我不說太多,入場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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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看到這裏,我衷心感激你;若果讀完明白了我的想法,到時在電影中心就把上面的東西忘掉,因為《無念》不會像這篇論文般說很多道理。這篇文只是嘗試消除一些意識形態,創作或睇戲對我來說就是要這樣麻煩經過很多的反省。

走進黑盒,坐上椅子,放空腦袋。《無念》最好的觀看經驗,是無念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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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
有興趣可以 google Kendall L. Walton 的 “Transparency Theory” 和 Deleuze 的 “movement image/ time image”

註二
《Un Chien Andalou》(1929) Luis Buñuel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054OIVlmjUM
《You, the Living》Roy Andersson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Owpd2I_4mo&t=33s
《Post Tenebras Lux》Carlos Reygadas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7T1-DemdkE&t=2s
《路邊野餐》畢贛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91PG1gAIAE
《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k-EoUb0nvg
註三
《Nostalghia》Andrei Tarkovsky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HLBqodWCtc
《Empire》Andy Warhol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MCeDBn1Zu0

Acknowledgement: Ravel Li 魏沛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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