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者 | 文:伍昇耀
創作方向:反思當代電影和戲院文化作為起點
「儘管電影院文化已經充滿技術和創意多樣性,但荷里活正在試圖從製作、設備、敍事手法上,不斷固有他們的主導地位。」(Shaw, Weibel, 2002)。以這個趨勢作為切入點,我希望利用自己數年經驗的後期特效技術,製作異於傳統電影文化的電影與觀賞經驗。透過拆解當代電影,我們會發現它們多由大量微細的組件砌合而成,如構圖、劇情、配樂或演員等等。而我,則專注於視覺特效作為起點,將微細的組件放大成一套只有視覺感知、沒有明確角色的實驗電影。基於這個設定和近期的興趣,我去了學習關於冥想的理論,當中記錄了「脈輪」的概念。脈輪有別於傳統科學,瀰漫著宗教面向和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感知,他們超凡的特性很適合用抽象視覺特效去表達。完成電影後,我利用了編碼和輕觸技術,普通的材料被重新組合成一個互動式裝置,因而觀眾透過觸覺的強調而存在,這樣,作品同時擴展他們的意識至不同的電影時段中:在接觸、進入及遊歷於循環脈輪世界的過程中,觀眾成為了電影的主角,參與在電影當中。虛遊迴路整個作品的設置和參與經驗都在提問:這個作品能否成為一個電影院?
電影中的新意識
回到1970年,在《膨脹電影》(Expanded Cinema, 1970) 一書中,作者 Youngblood 指出:「當我們討論電影的擴展時,其實是在討論意識的擴展。」膨脹電影中常看到的「電腦電影、影像磷光體、原子光燈或是球體投影」等是不同的呈現而已(41)。膨脹電影強調的是新形態的意識,而不僅僅是技術的追求。Youngblood 也提出了一個以影像拓展宇宙意識(cosmic consciousness)的概念:「對於影像製作人,一個全新的圖像語彙出現了,我們現代的影像感知被擴展到火星或星際以外。」(139)。動態圖像 (moving image) 擁有將我們的意識擴展到全新抽象經驗的可能性。以《2001 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 1968,寇比力克 Stanley Kubrick)為例,作者提及了電影中「星門」的劇情,說:「太空員遇到外星巨石柱與一串小行星排成的十字架,然後被吸引穿過星門並進入超越無限的維度裏 – 這超越我們現有邏輯的。」(141)。在星門裏,迷幻的顏色、神秘的圖案和連續不斷的運鏡吸引觀眾注視著全新的認知:這個「宇宙意識」超越我們現有的經驗和邏輯。
在劍橋字典中,意識解作「理解和認知事物的狀態」。學者 Scott Lash (2018)也討論了意識以記憶為前提,是經驗的衍生物。意識的作用是:將注意力固定在某些經驗片段和基本的混亂中(original chaos, 如感知和概念等);當事物不實質地存在時,(我們)仍能回憶起外部的事物,在不同離散事物之間建立關係並形成新的知識(55-56頁)。在這三個主要用途上,我認為抽象的電影場景能讓觀眾的意識將注意力固定在感知、新概念和抽象體驗上,幫助建構抽象、未知的外在世界,即使它們不是真實地存在眼前;在新概念和抽象經驗之間建立新的關係,形成新知識。沿著以上對經驗和意識的理解,我的實驗電影的其中一個目標,是要用抽象視覺效果去建立一種遊歷冥想世界的經驗,從而給予觀眾一種新的冥想意識。
劇情:持續流動的冥想世界
我的電影描述的是「脈輪」,是人體內微妙的能量系統,新紀元(New Age)討論中常見的概念。我們有七個脈輪:海底輪、生殖輪、胃輪、心輪、喉輪、眉心輪和頂輪。(Shrestha, 2009: 22)。在電影中,每一個輪也會有一個獨特而相對應的場景,觀眾能隨著鏡頭,以第一視覺穿梭於由脈輪景象組成的旅程中。
一本冥想教學的著作《脈輪療法:個人成長和復原》(Sherwood, 1988)中,作者詳盡的描述了第一至第七脈輪的特性,而當中強調了第七脈輪的特別之處,「那處空無一物,但虛無之中能找到自己在全部之中,能量和意識的共同領域。」(156)。以我的理解,第七脈輪有虛無和全部之意。再回到書中描述的第一脈輪「他亦應被視為一個系統的完結,在第七輪中的盡頭裏打開。」(135)。第一脈輪代表出生和生命,在不可分割的第七輪中,再度與虛無和全部連接。作品中,第七輪的場景完結後,第一脈輪的場景會重新出現,然後第二輪會出現,再之後是第三輪,如此類推。這個流動次序會持續播放,建立一個循環的脈輪世界。
與循環世界連結
新紀元概念中,頌缽能幫助開啟脈輪(Shrestha, 2009: 21)。因此,我的裝置參考了頌缽的形態。當觀眾與裝置接觸,程式中的黑色畫面會漸退並顯示出播放中的循環電影:觀眾能隨緣進入不同時段的脈輪旅程中。
在作品中建立認知
一個重要的參考作品是 Jeffrey Shaw 和 Groeneveld 的沉浸式互動作品《 Legible City》。這是一個先驅性的互動藝術裝置,參觀者可以駕駛固定的單車裝置,從而在模擬的城市中移動,沿途中會看見街道的兩旁像建築物的都是由三維的字詞組成的。遊歷這個由字詞組成的城市是一種閱讀的旅程;選擇所走的路線可觸發文字的重組,這是意義的自發性結合。」(Shaw and Groeneveld, 1989)。
在他們的作品中,觀眾能透過單車的手把和腳踏去控制在模擬城市前進的速度和方向。踩著單車去探索模擬城市的互動性打破了觀眾和熒幕之間的牆,這樣能有效地讓參與者的意識擴展到熒幕中模擬的詩詞世界中。「踩單車」這個具標誌性的動作,讓參與者增強了「自己移動於城市中」的確實質感,即使他們沒有在展場中移動過。
同樣地,我的作品也牽涉到觀眾的行動:敲缽(敲擊頌缽)和磨缽(環繞磨擦頌缽)。為了簡化現場的裝置,觀眾要以手指作為敲棒,以輕觸取代敲缽。另外,觀眾可順時針地,沿著裝置邊緣輕推一條小棍棒,以取代磨缽動作。以上兩個動作也會影響電影中畫面的視覺呈現,而這種設定增加了參與者自身與頌缽形裝置和脈輪世界之間的因果關係。
作品中的互動敍事
在《末來影院》(Future Cinema) 一書中,Shaw 和其他合著者引用了另一位學者的概念去描述一個普遍的互動原則,「Serres 解析了主體與客體之間的敍事關係。對 Serres 來說,客體和主體兩者都是互動地定義他們世間的關係的。」以數學家 Thales 的地理測量系統作為例子,「在指定的時間,以量度金字塔影子的長度去表達一個移動的物體(太陽)和一個靜止的物體(金字塔)之間的相互關係(interrelationship)。Thales 測量金字塔和太陽之間的持續時間或速度關係的過程中,他轉換了數學成為一種敘事形式。」(Shaw, Weibel, Brown and Del Favero, 2003: 5)。Serres 區分了兩個物體之間的關係:基本上太陽和金字塔之間的距離是客觀的,但數學家測量影子的行為卻主觀地敘述了他們的關係。
作品中,實驗電影和頌缽形裝置為兩個獨立的個體。脈輪電影持續播放著;頌缽形裝置則固定在地上。電影散發出光,而頌缽形裝置反射著來自電影的光;來自電影中的背景聲效傳到頌缽形裝置並產生共振。兩個獨立的個體客觀地產生出它們的相互關係。然而,觀眾的主觀參與介入了電影和頌缽裝置間的相互關係。透過互動和參與,頌缽形裝置影響著新的畫面,而新的畫面又指向頌缽形裝置的反射特性,從而產生更複雜的互動。這就是虛遊迴路中的互動參與過程,客體性和主體性交織在一起的互動敍事。
虛遊迴路是…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這個作品能否成為一個戲院?對我來說,《虛遊迴路》的主體是實驗電影,它探索「微敍事」的方法,將通常被視為技術操作層面的後期特效放大成思考原點,並將主導權交還本應被動的觀眾去將電影啟動,進入電影世界中。在進入的過程,觀眾成為參與者,使整個設置產生出互動敍事,物件間的客體性和參與者的主體性結合和交織。加上新紀元和膨脹電影的啟發,虛遊迴路從不同層面去探索「意識」,並連結科技和人的參與,以複合物形態成為一個多媒介的實驗影院。
參考書目
Shaw, J and Weibel, P. (2002). Future Cinema: The Cinematic Imaginary after Film. Center for Art and Media Karlsruhe. Retrieved from
https://zkm.de/en/exhibition/2002/11/future-cinema
Youngblood, G. (1970). Expanded Cinema. P. Dutton & Company, Inc, New York.
Cambridge Dictionary. (2022). Retrieved from
https://dictionary.cambridge.org/dictionary/english-chinese-traditional/consciousness
Lash, S. (2018). Experience: New Foundations for The Human Sciences. Polity.
Shrestha, S. (2009). How to Heal with Singing Bowls: Traditional Tibetan Healing Methods. Sentient Publications.
Sherwood, K. (1988). Chakra Therapy: for Personal Growth & Healing. Llewellyn Publications.
Shaw, J and Groeneveld, D. (1989). Legible City. Jeffrey Shaw Compendium. Retrieved from
https://www.jeffreyshawcompendium.com/portfolio/legible-city/
Brown, N, Del Favero, D, Shaw, J and Weibel, P. (2003). “Interactive Narrative as a Multi-temporal Agency” in Future Cinema, The Cinematic Imaginary after Film. ZKM Karlsruhe and MIT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