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p-icon
Winnie Yan / 親愛的朋友呀你在想什麼

Winnie Yan / 親愛的朋友呀你在想什麼

YAN Wai-yin Winnie 忻慧妍

YAN Wai-yin Winnie 忻慧妍

發表於: 10 Dec 2015

「其實我不明白甚麼是好的藝術,那些大師的作品嘛,很多地方都看不懂。」她說。大概是因為同學對她的作品都持有頗兩極的意見,她一下子招架不住了,需要一個「結論」。

每當看到意念非常前衛又或是視覺上不甚麼討好的作品,我總會開玩笑般跟朋友說:「但願我一生也看不懂藝術。」。其實無論怎樣努力,我都一定不會懂藝術的。可 是,即使我能擁有超能力,可以一夜間明白藝術也好,我也寧願它是本永遠也翻不完的書。看完一本耐人尋味的書,心裏總會有一點難纏的空洞。

「看」 藝術確實是個頗洩氣的過程。大多展覽通常都展出十多件的作品,尤其在外國看展覽,须付上一定金額的入場費下,一方面會想全部都走馬看花地看一遍,另一方面卻又想停留在一兩件作品面前多花點時間一看究竟,一方面覺得某些作品其實不怎麼樣可以跳過,另一方面卻又會經常因覺得在作品不看一眼就走有點不太禮貌,即 使藝術家不在場地亦言。也有時候,人太多了,連想接近的動力也沒有。

看到期待已久的作品固然興奮,但經過沒有什麼特別感覺的作品時,總會在想,我不喜歡它,會不會是因為我看不懂呢?又或者是,為什麼我能接受自己喜歡一些其實我也不太懂的作品呢?面對作品,真的會有一刻像動畫片一樣,在不停不停地想的時候,頭上就會突然亮起一顆小燈泡,「忻慧妍!你懂了!」,這樣嗎?懂了,又怎樣呢?

先把對作品理解的憂慮卸下,在什麼樣的情況我會停留在一件作品面前呢?什麼情況下我會停留在一件作品面前呢?當我感覺亂七八糟的時候。「明明是個木偶,為什麼皮膚的肌理可以如此順滑?」「他是活在甚麼樣的世界才會有這樣的想像力呢?」。。。

剛過的暑假初次到日本,東奔西跑,在短短的一個月裏鯨吞了差不多二十個展覽,看琳派,看動漫,看了以為要去歐洲所能看到的大師作品(例如單車軚和方形的天空),也看了很多很多別具一格的本土創作。有一件作品,對它的印象久久未能磨蹭。小小的屏幕靜靜地掛在展覽廳的一角。它是來自泰國藝術家 Araya Rasdjarmrearnsook的一個錄像作品 <Two Planets: Millet’s The Gleaners and the Thai Farmers> (2008),畫面有一群農民,大家一齊看著一幅農民收成的畫作。他們沒有討論著油畫的顏色,構圖,反而在說他們不想去畫中的地方,說那邊的天氣很熱,工作一定很辛苦。

「究竟為甚麼呢?」喜歡這件作品,並非因為它能顯示階級觀念與文化差異等較學術性的分析,而是因為農民好像把大師的作品,變成了一張從遠方朋友寄來的照片一 樣。我還記得有另外一個場景,一班叔叔指著另一幅抽象派的名畫在說:「你看,他一定是飲醉了,整個人都紅通通,頭只往上看,還有他女朋友,為什麼這麼胖啊。」他們沒有運用辛澀的語彙,卻能娓娓道來地說出自己的見解,運用自己的生活體驗,去嘗試詮釋面前的作品。

這個作品亦讓我聯想起協奏曲的cadenza,就是在樂曲中間演奏家獨奏的那一部分。這部分沒有樂團伴奏,作曲家也沒有在這部分寫上任何旋律, 即是說,演奏家可以在cadenza中以任何拍子和任何旋律自由彈奏。同一首協奏曲,每一個演奏家都有自己風格的cadenza,即使同一個演奏家,也會隨時間而改變自己在同一首協奏曲內cadenza的旋律。

從一個作品引申到千變萬化種可能性,再從這些不同的可能性去感受一件作品。這未必令我更理解一件作品,但為何又要為能否理解而感到苦惱呢?每個演奏家有自己別樹一幟的演奏技巧,正如每一個人都會隨著成長而編織出一套獨特的詞彙,言語除了是建構和傳達知識的基根外,詞彙本身亦能反映另種生活文化。

聽音樂會時很討厭別人的咳嗽聲,可是在展覽開幕的時候卻很喜歡熱鬧的聲音,即使常常都需要變得一點微醺才能鼓起勇氣跟人說話。

我有一個關於削薯仔皮的作品,透過這個作品,能與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談煮薯仔的各種方法,談政治,談各種各樣他們想起的事情,曾經我為此感覺非常懊惱,是不是我的作品太爛了,別人都說不出我想他們明白的事情,是不是因為他們都太喜歡「作者已死」論,才會這麼興高采烈地跟我說一些奇怪的說話,還是其實大家都醉 了?(尤其在有位長輩很婉轉地跟我說這件作品還頗爛的情況下)輾轉反側,轉個角度看,如果我不是因為這個作品,我又會不會有機會聽那些人說對自由自主的看法呢?我又會不會質問自己,如果再重新做一次,或再延續這個作品的話,它會變成甚樣呢?差不多一年了,朋友還會問我想不想要一個可以十秒削蘋果皮的機器。

雖然打開這些話題並非只能靠做作品,但由做作品的過程中不斷質問自己,從作品展示的時候透過對話了解別人,反問自己,再當自己的作品開始好像變得遙遠,從一個較抽離的狀態看過往自己,每一個階段都只能經歷一次。

作品是一個載體。作品像人,同一個人,對不同人有各自的影響,反正我們也控制不了別人對自己的想法,為何要偏執於別人對自己作品的看法呢?反正在作品中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嘛。我還期待有一天,看見自己完全記不起,卻又是自己的作品。

「親愛的朋友呀,你在想什麼?」

2015.11

image courtesy of Winnie Yan
image courtesy of Winnie Yan
Floating Projects Collective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