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最基本的資源也是日子的一種。活著總有生趣,就看你。那是當「缺乏豪華生活」未被化成統計,未被化作意識形態之前…。普通人的普通故事。What was life like for an ordinary kid growing up in a crammed flat in public housing? Tough, but ordinary, when the notion of “poverty” was not turned into statistics or an ideology that undermined you. 1960s, 1970s. Hong Kong. FP writer Wai-leung Lai recalls…
起身喇!
沒有麥當勞、KFC,沒有大家樂、大快活,普遍貧窮的社會,人人掙扎求存的年代,身在苦中不怕苦,衹要能果腹,就能奮鬥下去。
/黎偉亮
早上七時。
「鈴鈴鈴鈴…………….. 」鬧鐘響起。
「起身喇!快啲起身喇!返學喇……………」一個家庭主婦,如空襲警報廣播般不斷重覆叱喝著。五個睡眼惺忪的孩子萬般不願意地從「碌架」床爬下來,不是猛伸懶腰就是揉著眼睛打呵欠,他們有男有女,年齡由幾歲到十幾歳,就讀小一到中學不等。
「好急呀!快啲喇!」
「就得喇,你去廚房擦牙先喇!」
「有人用緊呀,好急呀!」
「去換校服先喇!」
「死喇!未執書包呀!」
「我重有一樣功課未做呀!」
「哎!我個筆盒唔見咗呀,邊個攞咗呀?」
「……………」
一個三佰餘呎的廉租屋單位,大清早如鄉下墟市般熱鬧。
忙亂間,游畢早泳的爸爸適時回來了,為嗷嗷待哺的人帶來廉價早餐,今天是雞尾包和「軟豬」,雞尾包是釀著不知名甜甜餡料的麵包,而「軟豬」則近乎白麵包,表面帶少量芝麻味道微鹹,好吃當然說不上,然而饑腸轆轆的眾人還是囫圇吞下,也從無任何投訴。食口繁多生活清苦,花樣還是要變變的,有時會煲一大窩白粥配以外購的油炸鬼牛脷酥,或由雞尾包「軟豬」轉換成菠蘿包和「硬豬」,間中亦會是白方包搽花生醬和煉奶,盡量避開火腿蛋包和腸仔包這些貴價選項,總之窮家庭亦有窮家庭的心思,至於飲料,鮮奶和果汁是負擔不起了,但媡奶或樽裝濃縮「利賓納」加熱開水也蠻不錯。肚子填飽了各自怱怱上班上課,一家人的生活,就這樣張張就就的過下去。
過時過節絕對是大日子,除了不用早起床,還可轉換早餐口味,端午節前後的咸肉糭、鹼水糭,中秋節的月餅,農曆新年的雞蛋煎年糕、蘿蔔糕、芋頭糕、炸「角仔」等,可惜好境不常。過年是最重要的,「逗」了「利是」口袋裡有了點小錢,假期後早餐就多了選擇,在家中虛應的啃下麵包,跟著悄悄走到屋邨後山吃一碗無牌「車仔檔」的牛腩麵,有餘錢還可加上魚旦豬皮或蘿蔔,索價大約五毛錢到壹圓,是非常奢侈的消費了,麵是劣質鹼水麵,牛腩是肉檔的「下欄」碎牛肉,湯頭當然不乏味精,還要坐在山邊石壆冒著北風進食,但想起拿著那碩大雞公碗添上大量辣椒醬,臘月寒天清早吃上那熱騰騰的一口,牛肉鮮味充盈口腔,渾身和䁔,與「捱麵包」比較,真是滿心喜悅!
不論年紀,不分年代,放進口的東西最能令人體驗現實,「吃」,是小孩子生活的最大意義。
那一年,一張戲院中座票價為三圓伍角,時值香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
若然不把 brunch 計算在內,我吃過最昂貴的早餐,是九十年代初 walk-in 尖東日航酒店的 continental breakfast,索價一佰八十八圓另加一,當然也吃過九記、安利、生龍、麥奀記那些所謂名店取價過半佰的高價牛腩麵,若論滋味,還是那存活在遙逺記憶中的屋邨後山牛腩麵最難忘,而對於「港式」麵包,至今還是毫不猶豫的深深抗拒著。
物質匱缺的年代終過去,貧窮從來不是原罪,它教人學懂珍惜和思源。時間無聲的洗擦著記憶,像大浪淘沙,把一些「東西」滌蕩輕輕帶走,祇把珍貴的留下,想著想著,童年生活又彷似是甜多於苦一點點的。 [完]
2020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