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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nie Yan / 那管只淨下我一人站在白牆前拿著紙筆咬手指 – 記於藝評與創作中的浮遊

Winnie Yan / 那管只淨下我一人站在白牆前拿著紙筆咬手指 – 記於藝評與創作中的浮遊

YAN Wai-yin Winnie 忻慧妍

YAN Wai-yin Winnie 忻慧妍

發表於: 11 Jul 2015

廢紙箱又被堆滿了。「我寫不到。」反反覆覆地翻閱自己看Birdman後寫下的筆記,總覺得無論怎麼寫也是徒勞無功,寫出一段又一段自相矛盾的段落。儘管讀過Raymond Carver的書,察覺到當中那如從未停止拍攝的鏡頭,鼓聲、空間處理等諸如此類的技術細節,但即使我把這些元素都歸納總結好,so what? 那就可以令人感受到我在觀賞時得到的那種莫名奇妙的感覺嗎?我覺得那部電戲需要去看,去自我感受,既然我寫不出那種令人閱後有立即要去一看究竟的衝動,自己的討論又可能只停留在技巧的層面周旋的話,這就像自打嘴巴,告訴人家自己沒認真地去思考一些電影想引申的其他訊息。

總覺得自己無論在文字、或在言語的表達水平,遠遠無法觸及當時在看電影、藝術品,或聽音樂時那種難以言喻的情緒。還記得小時候考音樂聽力試,我也是用手的動作,伴隨著幾個支支吾吾的英文單詞去解釋聽到的旋律。看著藝評人能利用簡潔精闢的文字去勾畫出藝術品不同角度的輪廓,我十分羨慕。

從上年開始,我有了閱讀藝評的習慣。作為一位由理商科到大學唸藝術系的學生,雖然從小有不錯的音樂培訓,但除了課堂上的藝術課外,對視覺藝術一竅不通。初在大學上課的時候,不理解那位神經質的教授所追求的intensity是什麼,也不明白為何同學們都能毫無猶豫地說出他們喜歡這套電影,不喜歡那個攝影師,這個處理手法好,那個調色好奇怪等等。面對他們一句句自信不疑的語氣,我摸不著頭腦,而讀藝評對當時而言,seems like the only way out.

我相信感覺所引致的反應,正如每當我聽到很「到位」的音樂會不自覺地渾身起雞皮疙瘩一樣,可是與此同時,我可以解釋為什麼我覺得這個演繹比另一個好。雖然還未遇到一件令自己起雞皮疙瘩的藝術品,但我想透過藝評,去找尋方法合理化一些看似無從稽考的論述。

有的藝評文字單刀直入、一針見血。行文語調還真的彷如電影所模倣的評論家一樣,對作品的外觀、藝術家的作品簡述等輕描淡寫,然後直接跳進針對性的評論,例如空間處理得什樣,構圖又處理得什樣等等。這些一句句沒有再加以解釋的論斷,在專業和經驗豐富的藝評人筆下彷彿變得頭頭是道。起初自己在閱讀過幾篇後,也不知不覺間被耳濡目染,對於相似的作品,基於曾經閱讀過相類似的作品都被標籤為「構圖不佳」,所以眼前的作品,即使未必出自同一個藝術家,但也會或多或少地覺得這件作品的構圖未必恰當。

可是,這類像要把藝術品賞析變成要把事情分得「非黑則白」的藝評,沒有令到我坦然地去面對藝術品。長時間閱讀這類文章最多也只能令我成為這藝評人的複製人,一種replica of mind,先不評論質素如何,這種「填鴨式」的取態難免太過被動。

後來又發現,”Self-plagiarism is style.” (Alfred H itchcock) 假若作者不斷以那曾被標籤為惡劣的構圖畫上一百,一千,甚至一萬次的話,其實這就不是一個錯誤,這是一個決定,甚至可能是一個聲明。”We must first learn to know his methods of drawing to understand his feelings.” (EH Gombrich) 評論當然是一種帶有主觀性的媒介,但有那個媒介不是呢?同時,那種貌似不偏不倚的評論手法,其實又會否是一種想墨守成規、故步自封的表現呢?舉例,面對概念性的作品而言,建構這些評論框框真的會對令自己與作品變得更接近嗎?我不知道,但亦有可能這些藝評的對象是藝術家,好讓他們從多一個渠道了解觀眾的看法吧。

有的藝評文字,與其說是一篇評賞、倒不如說是一篇藝術家生平的小節碌。透過寥寥數字,那類藝評主要從一件焦點作品引伸至其他相關的題材去討論,可能是關於藝術家的生活軼事、又或是他當時身處環境的一些簡述,亦可能是一些關於藝術家的朋輩和他們互相之間的影響。

這些藝評是引人入勝,是耐人尋味的。儘管這些文字不會一?間令我能推敲到這些零散的段落與作品的直接關聯,但卻可以讓我更容易嘗試了解藝術家當時的思緒,透過共同的感知性產生一種關係,把觀者與作品之間的距離拉近―點。我亦因而容易記起一位位鮮為人知卻又於歷史中舉足輕重 的藝術家及作品。

還有一些藝評,會帶有時間性和社會性。正當我都以為藝術是另外一個抽離的世界的時候,這些文篇卻又令我明白到,也許通過欣賞藝術品作為一少部份的反映去探討社會議題,亦未嘗不可。

即使這些資料與我上課的內容完全南猿北轍,為了滿足一個又一個無謂的求知欲去花上一段又一段本該用來做功課的時間也有點不設實際,但每當想到用短短的時間可以在一個小小的螢幕,看到在地球另一個角落的人訴說自己眼中的創作,又或是藝術是什麼的時候,其實是一件奇奇怪怪怪,卻又樂以忘憂的事情。我亦同時學會大膽假設求問,然後尋找資料去回應那些「不明所以」。正因為那些藝評為我開了很多門,我才有幸到不同的地方都遊走一會。

但我開始愈來愈少看藝評了,除了想多花一點時間去看其他方面的書、「追看」的藝評人減少了在平台發表的頻率外,從重讀舊時的藝評,感覺隨著網媒愈來愈發達,快速回應、簡短、gimmick等等的元素也傳染到藝評身上。雖然即時性和互動性的確會比需要長時間進行深入研究和資料搜集的評論更容易立刻吸引關注和引起討論,兩種方式並沒很大的矛盾,也可互補不足,但具備評論的基本氣節和尊重也是不可或缺的。

最近看到一位藝術家所寫的一篇關於畢業展的評論簡直令我眼界大開。標題花巧不在話下,內容可謂既氣勢洶洶又不假思索,文筆像要扮演權威但理據與論點卻存在顯淺的邏輯謬誤。看著一篇這麼讓人頭腦崩潰的文章,多麼想列印出來鼓勵自己,其實不用太害怕寫文章,cause you can’t possibly write anything worse than this.

評論不是單要追求一個結論或是一個決定,它可能只是提供一個角度,一堆疑問,又或是一種方法去理解一件事情,但絕不是單單為了評而評,從評論引伸的應該是一種批判的意識,不論是評作品、評自身、還是評社會。

在沒有依據的情況下,曲解的評論跟指控其實沒兩樣。為什麼大部分同學所用的創作媒介一樣就等於院校停滯不前呢?運用各式各樣的媒介就是等於有創意嗎?還是會一不小心,變成班門弄斧呢?為何創作水墨就等於為了要打入中國巿場?作品關於家人就等於不關心社會?

What?!

我還真的在想如果有一年的某個畢業展,每一位同學都不約而同地運用同一種媒介會是怎樣的呢?大概會十分異乎尋常吧。同樣是油畫這個媒介,Durer和Pollock的作品已經截然不同,每一種媒介都擁有著無盡的可塑性和延伸性。能在同一個展覽中,一下子看到各自對一種媒介所運用的心思,單是這一點已值得期待。何況,知道各位同學都用同一種媒介做作品,大槪對創作的過程多多少少也會有點影響吧,他們又會怎樣去克服呢?

我又好奇既然他說水墨是為了中國市場,那麼甚麼媒體才切合香港市場呢?其次,即使是為了賣錢而畫一件作品,又有什麼問題呢?如果他視創作為職業,其實跟許多人為了賺錢而工作無異,為何畢業作品就要被放上道德高地呢?我其實還真的有點希望它們會打入中國,甚至國際巿場,讓那些畫能支撐到這學生不斷地創作,做一個全職的藝術家,與此同時,我更祝願他在餘時創作到沒有這些重擔的作品。

「今次作品展,一眾藝術家都想透過運用不同媒介展示出作品與社會的關係。」相類近的說話,不難在不同展覧場刊看到,但我有時間真的不太理解,為什麼畢業作品一定要關注社會議題呢?又或者說,與社會產生關係有何值得需要特別強調呢?生於社會,長於社會,抽離社會的感染不是比建立關係更難嗎?人是構成社會的重要元素,人與人、人與環境,人與物件,物件與物件的關係等等,一旦人涉及到於過程當中,各種模式的互動就不難運用社會角度去分析,即使,它們並不能反映社會的全部,亦可助為一種借鏡。

那只是一篇狂妄自大、咄咄逼人的文章,那不是一篇評論。除了一句句冷嘲熱諷的惡言詈辭,使人難堪以外,我想不出這堆句子別的用意。

「從大師的作品,我們應該嘗試找他的不足。從年青的作品,我們則應找尋他的可取之處。」梅創基先生這句說話總是在我看展覽的時候提醒著我。畢業作品,對於大部分的同學而言,可能都是第一次需要經過一段比較長的時間去思考以及討論,反反覆覆,來來回回然後才創作出來的一件作品。看見嶄露頭角的作品固然值得關注,但對於其他的同學而言,點評他們可取的地方無疑是一種認同和鼓勵,讓他們在日後的創作繼續努力。這並非babysitting,這是禮貌,是大將之風。

下學年,我也要開始創作我的畢業作品。我很幸運,在學習的路上有機會遇到一位又一位願意花時間與我分享的長輩和友伴。知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但願我能盡力把七澪八落的思緒好好梳理,可以專注地把想做的東西做出來就好。 (Winnie Yan, 2015.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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