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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ss Lau / 藉水而流的家族故事 Family stories along the flow

Jess Lau / 藉水而流的家族故事 Family stories along the flow

Jess Lau 劉清華

Jess Lau 劉清華

發表於: 29 Nov 2020

眼前的一切像多年的堆積,與之共存的是看不見的已被拆毀的家族過去的小節的餘韻。說到家族,也不是家國大族的堂煌,而是一張具體的網,連接、輸送、維繫、保護,有個物理的據點。劉清華的「田野」訪談,拖出了「生存」的問題。不是如何活下去,而是如何活?我們的路是怎樣走出來的?我們如何從過去走到現在、這裡?還留下的,已遭銷毀的,可以延伸下去,因為我們「記得」,而且還(用方法)「記住」。如果這樣的一扇門有天就在面前躺著,我們有勇氣推門進去嗎?(編者)A community art project opens the door to a street of rich family stories in To Kwa Wan (Kowloon) for FP artist Jess Lau, thus also an old family story she has not dared to touch until now. Unlike tycoon stories of a growing empire, ordinary family stories are full of “holes” — regrets and imperfect incurable leaving permanent scars that yet hold together those who refuse to forget.

 

「故鄉」、「祖家」之類的詞彙,對我來說從來陌生。1950年代中國土地改革運動,祖父為地主,農地全被沒收,辛勞半生最後一無所有,他亦被關進中蘇邊境黑龍江勞改營渡過三十餘年。家父隨後逃難到香港,申請證件時,把自己名字中的字輩刪掉,改掉名字如同再生,從此定居香港。祖父於 1991 年去世,也是我出生那年。時代動蕩,和祖父錯開的人生與父親逃難的經歷,使我也成為一個失根的人,成長也因此伴隨著種種難以名狀的不安和羞愧。

因著一個社區文獻展,我以藝術家身份到土瓜灣作考察和家訪。第一次走進美善同道,兩邊是漆上不同顏色的樓房,不見地舖和遊人,陽光柔柔照進街道,城市中難得一見的恬靜。

基石油墨拓印

考察分幾天進行,走訪了多戶人家,發現老屋子內多是木製傢俱,窗花鐵閘也是由 60 年代開初沿用至今的,有的大廳地面依然鋪上紙皮石磚;幾乎每一戶都有個陪嫁來的樟木櫳,幾十年過去,依然如新。踏進這些家門,時間片刻倒流,其中有街坊的先輩從澳門高地烏街而來,曾擁有知名的餐廳和戲院,他笑稱「家道中落」後,舉家來港,成為公務員,一生服務香港市民,從此落地生根。他的家陳設簡潔素雅,最顯眼的是供奉祖先的牌位,兩幀先人的相片並掛在客廳中的高牆上,下方置了一瓶不會凋謝的牡丹花。我們在花前圍坐,聽他回首家族往事。離開前,他跟我說:「這裡是我們的祖家,我們絕對不要搬走。」家訪原為搜集街坊在區內的回憶點滴和面對社區重建的心情,我卻意外聽到了一個又一個深刻的家族故事。

在幾次訪談中,不少街坊都以「祖屋」來稱呼自宅。可是,在一個高度發展的城市裡,人們來來去去,移民搬家何等平常,到底甚麼是祖屋?祖屋又有何意義?他們卻確切地告訴我,那除了是先輩留下的家也是親人團聚之地;是一個據點,一個船錨,隨時讓親人容身,安靠;也是個盛載家族回憶的盒子,宛同故鄉;同為根。位於美善同道一帶的大廈,相隔數年便會進行翻新整修,外牆也會漆上新的顏色,開工之日,拜神切燒豬總少不了,六十年如是,街坊鄰里都抱有合力維繫同一個家的默契。城市無止境地去舊迎新,社區重建活化,我們已經習以為常,看似無可厚非。可是,一個個家,從來都得來不易,真正被拆下的,比那堆看得見的鋼筋泥石多出太多。

那天聽過街坊的故事,心頭一熱,決定回老家吃飯,把模糊不清的的家族歷史問個清楚。本文初首的一小段也是好好確認過後才執筆寫下的。那個晚上,父親從祖父的故事開始說起,我不斷追問細節和時序,嘗試把事情始末與時代背景扣上,竭力在腦內拼湊出清晰的畫面和線路,但父親卻總是不著邊際。畢竟祖母早逝,祖父被關進勞改營數十年,連逃難到港也是單獨一人,要他重提舊事也許是太難為了。他卻忽然提起祖父被送進營後數次「探親假期」的故事。黑龍江與廣東汕尾相距三千五百公里,在那個年代,不得不搭上幾天火車,為的就是與父親短暫重聚。祖父那時把行李箱打開,拿出了一件在南方從未見過的大棉衣,黑色大衣相當厚實,補丁破洞,傷痕累累,彷彿是他被迫離開父親,獨自在北方過活的唯一憑證。在父親定居香港後,一直與祖父保持書信來往,直到他晚年離開勞改營回到廣東,但他們一生終究未能團聚過日子。1991年祖父離開人世,父親指我的出生是他當年唯一的慰藉,也許,在毫不起眼的城市角落中,斷了的根還是會重生。而我也是活了近三十年後,發現終究無處可逃才萌起尋根的覺悟和勇氣。

後記:作為創作者,一直有點害怕做「社區藝術」,擔心自己不善溝通,沒有能力和耐性去理解和消化社區面對的事,但今次展覽團隊在短短兩個月的籌備時間裡,安排了多次入屋訪問,讓我可以切實與他們交流。明明是陌生人,他們卻因為相信作為藝術家的自己,把家裡大門打開,讓我能在外面慢慢走到裡頭一點,而我從他們身上得到的,也成了我非常珍視的東西。

門牌油墨拓印

九龍城公務員合作社文獻展

Kowloon City Civil Servants’ Cooperative Building Societies Exhibition

展覽日期:28/11/2020 – 6/12/2020|12-6pm

展覽地點:The Mahjong 麻雀客棧

美善同道一帶的天空
Floating Projects Collective 2024